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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几年后我明白了这次从194点到334点的上升并不是什么大盘转势,而是大盘跌破年线后的一次强劲技术回抽而已。
事情过去10年了,我还记得深圳综合指数上冲到334点的那一天,那是一个周二。看着大盘发疯一般往上急窜,交易大厅里掌声如雷。股民们争先恐后挤到填写买入单的柜台去买进股票。大厅里各种气味混杂在一起,乌烟瘴气,我实在是忍受不住了,就跑出去透气。
正在大口呼吸新鲜空气,一对夫妻走到了我的身边。我听见男的对女的说:“卖出去了,终于下决心全卖出去了。”“卖出去就好。”女的回答。
“这样好的行情居然要卖股票,真是傻瓜!”我忍不住在心中骂他们。
几分钟以后,大盘急转直下,市场再一次证明我才是十足的傻瓜!
我把发展从23元卖出以后,最深刻的体会就是“不能把鸡蛋全放在一个篮子里面!”
持股单一风险太大了。这是我进入股市几个月损失几千元后总结出来的第一条经验。所以我马上就改变策略,把鸡蛋分散到尽可能多的篮子里面,从一个极端走到另一个极端。
我的一万多元钱买了9只股票,以至于我每天都必须把股票代码和数量写在卡片上,否则我根本记不住自己究竟买的是些什么东西。
做长线是错误的,令我损失惨重。这是我总结的第二条教训。所以我决定做短线。
那个时候,深圳股市的股票是5分钱一个价位,上海股市的股票是1分钱一个价位。也就是说,上海股票的价格可以是10.01元,10.02元......而深圳方面却只能是10.00元,10.05元,10.10元......这样显示。而且,上海是实行“T+0”交易,当天可以任意买卖多次,而深圳实行的是“T+1”交易,就和现在是一样的。
所以我把战场转移到了上海股市。
当时这两个股市就在相互竞争。深圳股市总是摆出“投资,绩优”的高贵血统嘲笑上海投机气氛太浓;而上海股市就用题材和概念来吸引股民,一会儿炒“东亚运动会题材”,一会儿炒“领袖家乡概念”。
在牛市和多头市场,各方面的主力都会高举“价值发现,绩优成长,投资”的大旗,这样出师有道,容易得到各方面资金的支持。就像战争,得道多助,失道寡助。而在熊市和空头市场,大主力大资金都偃旗息鼓,只有游资和小主力难耐寂寞,需要不断制造出各种概念和题材来吸引热钱进行局部战斗。好比一个社会,政策好治安好(牛市),大家都会走正道;而政策和治安糟糕(熊市),骗子小偷强盗就层出不穷。
深圳股市要在熊市里讲投资,就好比乱世里做良民,自然敌不过上海股市在熊市里玩投机了。于是全国大量热钱都跑到了上海市场。这种现象一直持续到1996年牛市来临,深圳股市的“投资,绩优”才得以扬眉吐气,大大超过上海股市! 我接触到的第一个题材,就是“申奥”概念。1993年中国第一次“申奥”,题材难得,概念独特,庄家们自然磨刀霍霍。
我手持9只股票,天天在交易大厅里做“T+0”追涨杀跌,看着股票一跌就卖一涨就买,一天买卖十几二十次简直不在话下,常常把自己弄到头晕脑胀,双眼发直。
中国“申奥”失败,“申奥”概念自然也是昙花一现。几个回合下来,我的钱又少了一截,把鸡蛋分散到尽可能多的篮子里面的短线战术再次宣告失败。
那个时候,我根本不懂股票价格是以趋势方式运动的。一轮趋势一旦形成之后,没有足够的时间和空间,原有趋势不会轻易发生改变。我根本不懂看大势,无论是大盘的趋势还是个股的趋势我都一窍不通。
我再次调整战术,把股票持有数量减少到5只以内,短线操作依旧。每天来到交易大厅,看着那些平凡却暗藏杀机的数字在眼前跳来跳去,我就倍感快乐和兴奋。
那一段时间,股市上最吸引人的就是开中国股市收购概念之先河的“宝延”收购大战。深宝安登陆上海滩收购延中实业,延中的股价从最低迷的8.9元炒到16元然后继续被炒到42元。一时间沪股风起云涌,真空、小飞乐、爱使、申华、兴业等老八股、被收购概念热闹非凡。股评人士找到新的写点,号召“抛开大盘炒个股!”。但是深股却平静如水,收购方深宝安的股价无动于衷,一直在19元价位窄幅波动,让抛开大盘炒个股想投机占便宜的股民连呼上当。
我在18元的价位买进延中股票,然后很快在21元附近卖出,每股赚了3块钱,高兴得如同过节!但是没过多久,延中的股价就涨到30元,我没胆量再追上去,只好眼睁睁看着它继续飞上40元,和我半年股市生涯中最大的一次机会擦肩而过!
但是我没有多少后悔,也不生气。我最大的优点就是不会和大盘(个股)生气。倒不是我觉悟高,而是我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在股市上是只菜鸟,所以从不敢和大盘(个股)论理。做错了,亏大了,我总往自己身上找原因,从来不敢责怪市场。当时我并不知道有“市场总是对的。”这一说法,我只是没有自信心,毫无底气,非常心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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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宝延”收购题材结束后,延中的股价就开始踏上回归之路,没过多久价格就“4折”出售,跌到了15元。沪深大盘如同泄气的皮球,缓缓下沉。
股评们开始拼命给大盘找一个下跌的理由:不是我们预测失灵,而是新股发行得太多太快!既然大家对波浪都厌倦了,就说说时间周期、神奇数字和支撑位的关系。
我沉浸在对每天股价波动的追逐中。但是无数次操作的失败,让我开始对波浪理论产生了怀疑,所以当专家们搬出新玩意来故弄玄虚,我已经没有了往日的热情。
报刊杂志上最著名的股评和特约博士还在争论:“二浪?C浪?”,有一天我突然省悟,无论是二浪还是C浪,它们的共同点都是下跌!分歧只是下跌幅度的长短而已。既然结局注定是一样的,还有什么必要为多跌几个点少跌几个点争论不休呢?
这次省悟让我第一次模模糊糊感觉到了股市中趋势的存在和执着于预测具体点位的可笑。
但是这次省悟似乎来得太晚了一点,因为我破产了。
不理会基本大势,持续不断频繁的短线操作,交易费用的蚕食,终于让我的一万多元钱所剩无几。我进入股市不过半年时间,两万元的本钱并没有象W叔叔那样膨胀成十多万。刚好相反,我破产了,手中只剩下不到三千元。
那是1993年深秋的某一天。
这是我第一次在股市中破产。我太年轻了,不过是个刚刚才满23岁的黄毛丫头,生活中最大的挫折也只是失过一次恋而已。我的意思是,我根本体会不到生活的艰辛和股市的残酷,哪怕是破产了,我也不知道造成我失败的真正原因。我只是认为是我自己的技术不行,所以失败了。
那几天的深圳股市爆出了“苏三山”假收购事件,一个普通散户利用几枚假公章制造出“北海正大置业收购苏三山股票”的假新闻在各大媒体上广而告之,致使大量买盘疯狂追逐苏三山股票,令该股当日升幅达40%。
当晚深交所就避谣了。第二天“苏三山”股票大幅下跌,让无数股民损失惨重。
因为我的钱已经所剩无几了,所以我避开了这次陷阱。否则按照我当时的“快枪”水平,我早就奋不顾身的跳进去了。
不过对于我个人而言,跳不跳进去结果都是一样:破产。
那一段时间,我就忙着做一件事:千方百计筹集资金再进股市。我把自己工作一年来所有的存款(2000多元)取出来放进股市,集合起残余部队,也不过5000元左右。
正好,我的一个姨妈听说我在炒股,她随便问了我几句股市的情况,禁不住我说“大行情就在眼前”的煽动,把一万元钱放在了我的手上。
我用最快速度把钱放进了股市。啊,我又有钱炒股了,这样的日子真美好!我兴高采烈。
今天我坐在电脑旁细细回想当年的情景,却是泪盈于睫。
现在每当我在金银岛上听到股民对我诉苦:“我入市三年,亏损近半,不知道怎么办才好,请岛主帮我。”我总会很轻松的回答:“没关系,慢慢来,你的基础可比我当年好多了啊。”
的确,象我这样在不透支的基础上半年就输个干净的人,实在少见。两厢对比,我甚至有点儿嫉妒他们了。
在我抱着15000元第二次进入股市后,深圳方面也开始实施“T+0”交易,我的主战场也随之再次转移到深圳股市。因为我第一次踏进股市就是买的深圳股票,而破产却破在上海股市上,所以我在心理上对深圳股市有一种依赖感,对上海股市就避而远之了。
我自我总结破产的原因,觉得自己是输在技术不好上。怎么样来提高技术水平呢?波浪理论已经不灵了,看股评们计算时间周期、神奇数字,结果和数浪也差不多,周期周而复始,数字神奇无限,预测正确的凤毛麟角,错误的却多如黄河沙数。
靠水晶球算命吃饭的人,最终逃不掉预测失灵的命运。用这样的预测来指导操作,我真的怕了。
股评们的预测是靠不住了,那各种指标又怎么样呢?指标是电脑计算出来的,不会受到情绪和人主观意志的干扰,根据指标来买卖肯定错不了!我对自己的这个结论非常满意,马上花了两天时间把城市里大大小小的书店书摊逛了个遍,把能够买得到的所有关于股票技术指标的书全部买了下来研究。
我开始努力学习K线,KDJ,MACD,RSI......买了许多座标纸,每天手工画出大盘和自己手中个股的K线图:开盘价、收盘价、最高价、最低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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市场再一次和我开起了玩笑。
我把资金全部买了深圳股市的股票,但是深圳股市却非常不争气,庄家股评们费尽心思挖掘出“广东概念”,“海南概念”,却得不到市场的认同,深圳综合指数一直在几十个点的范围内波动,拒绝上行。而我刚刚退出的上海股市却真被我胡乱说中了“大行情就在眼前”,再一次掀起一波大反弹,上证指数从700多点冲到1000点,上海行情显示板上的股票全线上涨。
我只好对自己说:我的命真苦啊。
但是我并没有再次冲到上海股市里去。对上海股市我心理上完全处于“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的状态中,无论它涨得如何漂亮,无论我心里如何冲动,我都控制住自己不进去。我很被动的学会了“放弃诱惑”这一课。
这是我第一次在股市上破产后得到的第二点有用的东西:放弃诱惑!在股市这个能让人性充分自由的市场里,面对眼花缭乱的各种诱惑,如果不懂得放弃,做不到“弱水三千,只取一瓢”,就永远不可能成功!
我得到的第一点有用的东西是明白了在股市上执着于预测大盘和个股的具体点位是一件既可悲又可笑的事。而想凭借精确的预测结果来指导操作,在市场上赚取钱财,更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我开始在深圳股市上按照各种指标发出的买卖信号来进行实战操作。KDJ金叉了,我马上买进;死叉了,我立刻卖出......我的胆子很大,从来不做模拟练习,总拿着真金白银去实践。而且我很笨,不知道把指标综合运用,而是一个一个指标的试验。KDJ运用一段时间,效果不好,放弃,换MACD来试试,MACD用一段时间,不行,丢开,再换RSI......
没有人教我。退一步来说,就算是有人教我我也不会相信。输光了钱后,我学会了不再相信波浪理论和神奇数字;不再相信专家和股评;更别说相信身边的股民。我是真正做到了W叔叔告诉我的:“进入股市谁的话你都不能相信,包括我!” 我总是独自一个人摸索,开始在日记本上粗浅的写下每笔买卖的经过。我非常刻苦的学习,但是我做交易的成功率却很低,总是处在失败4,5次成功1,2次的比例中。
那个时候交易大厅的设备很简陋,只有两台电脑供散户使用。从早到晚电脑前总围着许多人,要看看自己的个股走势图,得排队。我特别羡慕那些坐在大户室里炒股的人,幻想自己也能坐到大户室去纵横驰骋,心中暗下决心:有朝一日我一定要坐到大户室去!
93年末94年初,市场上到处充斥着利空传言:新股大兵压境;法人股国有股全流通;征收股票所得税......2003年岁末的今天,空头的武器依然和10年前没有多少差别。瞧,时间再一次证明了股市上没有什么事是新奇的。市场上今天发生的事过去也发生过,而且将来会再次发生。
沪深大盘节节下挫,牛市只是一场难圆的梦。股评们开始无聊的讨论女人裙子的长短和股市涨跌的关系。在大家高喊政府救市声中,上海“777点铁底”被无情击穿;深圳股市单方面停止新股上市也挽救不了200点整数关口的丢失。
上海股市老调重弹,开始恶炒个股。面对界龙的腾空而起,东方明珠的闪闪发光,烫红的钢管,急升急泻的重庆药业,我心如止水。
值得一提的是连续在K线图上拉出11条阳线的重庆药业,在股价摸高23.80元后揭开了中国股市上崩盘式暴跌的序幕,一日之间高台跳水,跌去10元,当日跌幅达44%,并且连跌三日。无数跟风炒作的大小股民经此一役后从此消失在股市中......
我避开上海股市也就避开了这次浩劫。
深圳股市也出现一个热点:君安证券公司作为万科几个大股东的代言人向万科公司提出改组建议。市场人士立刻联想到这一举动会引发万科股权争夺战,于是大家闻风而动,万科股价立刻。我马上全仓买进万科。但是万科第二天就停牌了,并且申明这不是收购事件。每一个买进万科股票的人都大失所望,我简直就是度日如年!
第二周万科复牌后股价宽幅震荡,并没有出现我相象中那样的暴跌,我松了一口气,瞅准盘中一个上拉的波动跑了出来,一进一出之间居然略有赢余。
和大多数人一样,我对自己每一次成功的战绩都印象深刻,对自己的失败操作却善忘。过去我一直以为这完全是自己的虚荣心使然。若干年后的今天,我的记忆却慢慢起了变化:我对自己的成功战绩常常淡忘,需要查看操作记录才能清楚,但是对自己的每一次失败操作却耿耿于怀,失误在哪一步非常明白。直到这个时候我才省悟,人类的记忆总偏重于记住“稀少珍贵”的东西,倒不全是虚荣心的问题。当年我成功的操作太少了,总是失败,所以我对每一次稀少的成功都难于忘怀!
正是因为这一点,使我在失败的大路上很难回头。每一次难得的成功操作都化为激励我在错误的道路上继续前进的力量。跌倒,再来;跌倒,再来......没有人能拦住我!唯一可以制止我行动的就是破产。
所以我第二次破产了,那是1994年春季的某一天。
我进入股市还不到一年时间,就破产了两次。
和我破产遥相呼应的,是上证指数跌破了600点,深圳综合指数跌破150点。
我第二次破产的原因和第一次一样,就是不顾基本大势进行持续不断频繁的短线操作,加上交易费用的蚕食。细节不同在于第一次是迷失在波浪理论里,第二次迷失在技术指标中。
但是当年的我并不知道这一点。而且我还不知道的是,虽然我已经不去相信股评了,但是每天大量接收报刊杂志上“抛开大盘炒个股”、“底部就在眼前,逢低吸纳”的主流言论却潜移默化了我的思想,从而影响到我的行动。
我只是知道我又一次破产了。对于23岁的我,这真是一个天大的打击。
更大的打击是,我突然发现如果当初我不卖那600股发展股票,一直捂到现在,按发展最新的15元收盘价计算,我的两万元本钱还可以剩8千元左右。而我卖掉发展以后进行短线操作,3.2万元的本钱却只剩下了3千元!
我完全傻掉了。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