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正讲堂”开设于广东崇正拍卖“学术引领市场”这一宗旨之下，将学术知识和丹青往事相结合，自开办以来颇受藏家关注，屡获好评。广东崇正2017年秋季拍卖会预展期间，邀请学者陈智超先生讲其祖父陈垣先生的生平和手迹。讲座由陈垣先生的生平为线索，以保留下来的手迹作为载体，系统地梳理了陈垣先生在学术领域耕耘多年的成果。本文根据讲座录音整理而成，对这一段史学史感兴趣的朋友，这篇文章值得一读。
主讲人：陈智超
广东新会人，1962年毕业于北京大学历史系，考入中国社科院历史所，宋史专业研究生，1965年毕业后留所工作，任历史文献学专业博士生导师。代表作有《解开〈宋会要〉之谜》等。主要研究方向/宋至明代历史、历史文献学等。
陈智超和祖父陈垣、父亲陈乐素在一起
陈垣先生不但是一位自学成才的大学者，也是一位杰出的书法家。过去，他的书法成就为他的学术成就所掩盖，所以很少为人所注意，直到近二三十年才陆续有人开始研究、介绍。他的书法没有名师指点，但是他精心总结前人的成就，再加上自己不断实践体验，提出中国书法的特点。他认为中国书法的特点最主要是这几点：
第一、由于中国文字的特点和使用拼音文字的国家不同，中国的书法和画法是相通的，成为极富有特色的艺术。他说过：“书画是相映的，能书能画是大家”。
第二、书法是人际交往最主要的工具，所以要考虑它的实用性。他最推崇行书，并说过：“行书、楷书最难写，因为行楷是进步的写法。”他也不否定其他书体，但是他曾说：“草书虽然很好，也是一种艺术。但是无论是写信给尊辈或者晚辈都不应该太草，免得使人误会，使得老人或者是年轻人要到处找办法、查字典，弄清楚你究竟写的是什么。”
第三、他给他的儿子，也就是给我叔叔的信中这样说：“写《圣教序》要数百遍，这是捷法。”意思就是说写了几百遍，好像写了很多，这个是写书法的捷径。他说：“单写还不行，还要多看，看了以后再写。”他跟我的叔叔还说了：“你既然喜欢写字，篆、隶、楷、草，这四体不可不兼，最怕走错门路，入了歧途，入了俗途”。
陈垣先生照片
第四、知笔知法——写字拿笔的方法。他说：“不要听人家说一定要执正，有时候非用侧笔不可。”他还有很多具体论述，讲写书法什么时候要用侧笔，不能用正笔。
第五、凡事最怕起坏头，误入歧途，恶劣的字帖万不可学。
第六、书法艺术，无论将来的通讯方法有什么变化，都可以传世久远。这句话对今天来说特别有启发意义。
接下来，我们从陈垣先生的生平来看他的手迹。
陈垣批校《四库全书》资料十八种
第一批是他批校《四库全书》资料，有十八种。陈垣先生是自学成才的，他自学的启蒙书是张之洞的《书目答问》。他12岁那年，有天偶然从私塾老师的书架上发现这本书，眼界大开，慢慢学会按照书目录里介绍的版本找自己需要的书来看。当然。他的父亲对他读书、买书非常支持。
第二年，陈垣先生13岁时，广州大疫，学馆私塾解散，他就利用这个时间看自己喜欢的书。首先，他反复阅读《四库全书》，按照《书目答问》中所介绍的书籍，广泛阅读他所能够看到的书，特别是历史著作。
民国二年，他当选众议员定居北京。那时候国会议员是专职的，他1913年当选国会众议员之后就一直定居北京，直到去世。
他在《四库全书》的研究当中有四个“第一”。
他是第一个看过文津、文渊两阁《四库全书》的学者；第二个“第一”，他是第一个主持清点文津阁《四库全书》的人；第三个“第一”，他是第一个发现仅存《四库全书会要》的人，这部书现在在台湾；他也是第一个根据检查文津阁《四库全书》实际情况，纠正通行的《四库全书总目》提要、《四库简明目录》错误的人。文津阁的《四库全书》是逐行、逐页、逐册来检查的，他在检查的时候，拿《四库全书总目》提要的记录和《四库简明目录》对照，把这两部目录书的错误找出来，最后写出了《四库书目考异》。
他是《四库》学的奠基人，但他并没有就此止步，还继续做了许多工作。第一个工作是搜集整理《四库全书》编修过程的资料。第二个是编辑各种目录，关于《四库全书》的目录。第三个在《四库全书》当时没有条件全部影印之前，他挑选《四库全书》当中没有刊本，而且学术价值比较高的著作先行影印出版，提出先行出版各种书的目录。可以说对《四库全书》的研究、关注贯穿了他的大半生。
第二、关于《年代学原始资料》的介绍。陈垣先生自己写过《陈门四学》，这个就是目录学，像《四库全书》就是目录学、年代学、避讳学、校勘学。年代学是他的《陈门四学》之一，年代学的集中成果是两部学术含量较高的工具书：《中西回史日历》和《二十史朔闰表》，这两部工具书对中国历史和中外关系史的研究起到非常重要的作用。他为什么要下决心编这两部工具书呢？起因是这样的，他在1917年撰写了第一部学术著作《元也里可温考》。“也里可温”这个名词在元代出现过，是元代的总称。他写《元也里可温考》的时候，他参考了洪钧所著的《元史译文补正》。洪钧这部书里面很多记事用的是西历或回历。陈垣先生做研究，一定要寻根究底。于是他请人编了一个《回历岁首表》，又编了《中历岁首表》，用了四年的工夫，设计各种表格，让人通过这个表格就可以很快找出准确的年月。他为了编制这两部工具书，用了很多材料，其中不少是他自己手写的材料。现在通过电脑查万年历，很快就可以找出准确的年月，它的基础就是这两部书。
《读书堂西征随笔》
第三、《读书堂西征随笔》。1924年到1926年期间，陈垣先生是主持《清史善后》委员会的委员。1926年故宫博物院成立之后，他担任故宫博物院图书馆馆长。这期间，他发现了汪景祺写的《读书堂西征随笔》，汪景祺就是因为写了这本书被杀头了，陈垣先生在清查故宫东西的时候看到了这本书，写了六页杂记。这是他一生经历当中的一个小小的、有趣的插曲。
第四、《元秘史译音用字考》手迹原始资料。元代历史是陈垣先生重要的研究领域之一，《元秘史译音用字考》是他在元史研究中的一部重要著作。为什么会写这本书？他发现《元朝秘史》是研究元代历史非常重要的原始资料。《元朝秘史》是蒙古文，要翻成汉文，译音所用的字，可参考《华夷书》，但华夷语用的是对音，通俗一点来说：蒙古语里的一个什么音，用汉字表现出来。《元朝秘史》除了音译，还带有意译。这部书他经过很长时间才写成功。在写作的过程中，他每发现一个材料就立即写下来，随手写在人家给他的贺卡、名片、请柬背面，这些东西不仅反映他节约纸张的意识，同时也留下不少学者、名人的请柬。比如说像马衡、单士元等等。
《郎官石柱题名》资料
第五、关于《郎官石柱题名》资料。唐代在西安府学有两个碑，郎官是唐代的官名，所有郎官有各种不同的名称，《郎官石柱题名》是研究唐代历史非常重要的资料。原来有一个叫劳幹的人做过这方面研究，后来岑仲勉先生也研究过。上世纪30年代中叶，岑仲勉先生写了不少信，希望陈垣先生给他提供资料。陈垣先生抄了很多《郎官石柱题名》的资料，把具体的官名、名字一个一个写出来，可能有上百张。这些不完全是手迹，这是完稿。
《汉以来新氏族考》手迹
第六、《汉以来新氏族考》手迹。，陈垣先生留在北平，因为他要维持辅仁大学。北平沦陷以后，只有两所大学是可以不向敌伪注册的，，一所是燕京大学，另一所是辅仁大学。1941年太平洋事件爆发，美日宣战，这时候美国支持的燕京大学也办不下去了，司徒雷登被软禁起来，整个北平就只剩下辅仁大学，因为它是德国教会办的，。当时没有条件到大后方去的学生都到辅仁大学上学，当时有3000多名学生。这期间，陈垣先生一方面通过各种场合激励学生的爱国思想，另一方面，他想写一部书，就叫《汉以来新氏族考》。所谓的“汉族”概念，其实是不断有新的民族成分加入的，中华民族是一个大融合的民族。他为这本书搜集了大量的材料。
《清初僧诤记》手写原稿
第七、《清初僧诤记》手写原稿。陈垣先生为什么要写《清初僧诤记》？，为了表示对日本帝国主义的忠心，，回来之后就四处宣扬，认为自己光宗耀祖。陈垣先生发奋写了《清初僧诤记》，借清朝初年，各派之间，特别是一些投靠清朝的和尚、幕臣的矛盾斗争，然后写了《清初僧诤记》。
《廿二史札记》手迹
第八、《廿二史札记》手迹。《廿二史札记》是赵翼写的。1906年，陈垣先生26岁的时候，在《廿二史札记》序言后面写了一段题记：“赵瓯北《札记廿二史》分两种，一种叫做史法，一种讲史事。史法就是研究叙述历史的方法，史事就是记录历史本身。”他把他买的这部《廿二史札记》打散，把史事分成一部分，把史法分成另一部分。在这当中，他写了很多读书札记，在教学中新创了一门史源学课，怎么教学呢？他找出一些合适的书，让学生抽出其中一篇文章，找出这篇文章所用的史源，这个就是史源学课。
陈垣批校《日知录》资料
第九、陈垣先生批校《日知录》资料。1950年前后，陈垣先生给他的老朋友，湖南大学一位教授的信里面讲过：“‘九一八’以前，为同学讲嘉定前世”。“九一八”之前，他是讲“前世之学”，“九一八”之后就要教学生“经世致用”，要为现实服务。在当时来讲，很重要的一个课题就是抗日。他的《日知录》做了三巨册，我编了陈垣全集的第十四、第十五、第十六册。后来他开始史源学实习课，又以《日知录》做教材，布置学生作业，自己写了范文。
陈垣批校《鲒埼亭集》资料
第十、陈垣批校《鲒埼亭集》资料。《鲒埼亭集》的作者是全祖望。1950年，陈垣先生给他的老朋友写信，讲：“后，北方四处萎靡”，这是指知识分子精神萎靡，他要振作知识分子的精神：“乃焉填写之学以镇住。”为什么他选择在那个时候讲全祖望的著作，介绍《鲒埼亭集》呢？是因为这里面有很多故国之思，多是明末清初抗清义士的传记，所以当时就把他的史源学实习课程改成学《鲒埼亭集》。陈垣先生在《鲒埼亭集》上面的批注和他所写的范文，我已编成《鲒埼亭集批注》两大册，也收在陈垣全集当中。
陈垣先生在他所藏的《二十四史》中所夹之亲笔札记
第十一、陈垣先生在他所藏的《二十四史》中所夹之亲笔札记。陈垣先生的《二十四史》不止一套，这是最近的一套，他有很多眉批，眉批主要是讲年代的，他看书时有些什么心得体会，就会写一张张小纸条条，大小不等的，夹在书里面。我把他夹在书里面的小条全部抽出来，一共有26张。
陈垣用电话表一页
这个是陈垣先生用的电话本，当时他跟哪些朋友交往，这些人住址是什么，电话号码是多少。有些是抄书先生抄的，有些编撰是他自己手写的，用今天的话来说：这是他的朋友圈。当然，他的朋友圈不止这些。
陈垣批校《集古梅花诗》抄本两册，伯希和等赠陈垣著作三册，各家校勘条例一册
陈垣批校《集古梅花诗》，陈垣先生的父亲，即我的曾祖父也喜欢读一些书，虽然他是一个生意人，特别是古人写的梅花诗，陈垣先生一共选了100首，共两册。另外还有伯希和这些人给陈垣的著作题字，陈垣先生搜集的各家校勘条例，因为校勘学是“陈门四学”之一，他也很注意前人关于校勘学的著作，校勘条例也有几本。
部分有关陈垣的著作
（本稿件未经原讲者审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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