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聲明:
本文不是文中主角黃先生自己所寫,只是多年前作者還是個文學青年的時候,幻想以第一人稱的身份寫的偽自傳、偽紀錄式的虛構故事。是根據當年的許多採訪報道、花邊新聞、以及作者自己看SHOW看劇后的觀感,模仿他的口吻,滿足粉絲心理的胡鬧,博同好們一笑。
誰知有朝一日真的會遭遇他說「收咪」的這一天,一時千言萬語的感慨,無法表達,故發舊文以茲感念。請各位看官切勿當真。
十 惊变
如今我已想不起来这件事是怎样发生。仿佛是一个早晨(也可能已经到了中午或下午,由于我的作息习惯),我走落街去习惯性地买几份《明**报》、《生果**日报》和一些通常会有比较全我的报道的报纸,拿上楼去摊开来一看,便觉察到气氛的有些不同。
往后便是电台电视台铺天盖地的采访和报道,跟着是片约不断,圈内圈外算得上热闹地讨论和不同以往的出镜率;
当然这一切的主角都不再是我。
其实我的生活与工作不过同于以往,并无太大的差落;接电影,继续出演一个又一个五六线或三四线都没什么所谓的茄哩飞;做电台,还似乎自得其乐的说一些关于自己的小GAG;出席颁奖典礼,如同串场般,做一个唯一由头至尾都能够对住镜头,却由头至尾都是绝对不重点的司仪……
我要吃饭,要供楼,要支付算不得奢侈但也并非节俭的日常生活,要给阿妈家用,还要喂养家里那只被我当做亲密朋友的大狗;
犹记得几年前第一场show完结后充满激荡与意外成就感的心情,那时我不过想要做我自己爱做的事,为了此事的成功而高兴;
如今我是否还是我自己,一个热爱表演的普通人?
一切都是人言可畏。
有时我想,人言未必是什么消极悲观的坏事;至少在人言之下才有机会看得到自己的内心。
我有我的虚荣与期盼;
我期望可以做到一个「名人」。
但这一切似乎随着第五场的show突然扭转,这场show有一个不同以往的名字,叫做:栋笃双打。
听坊间的传言听得多,未免便心下生疑——大概,我是真的没有料了吧?突然回想起那一场的命名:「玩无可玩」;或许认真便是这样,玩到无可玩转的时候,便转过头来,玩残自己。
「你有没有觉得自己很霉?」
「你算是半红不黑吗?」
「跟你差不多的都大有成就,会酸溜溜吗?」
「为什么你做show时那么绷紧?是故意还是你天生样衰?」
「你觉不觉得你很极端?」
……
这是一座我所熟悉的城市;这是一个我熟悉的行业;这一群人是我熟悉的一群职业者;这些问题是我从少时便沐浴其中甚至也跟着嘻嘻哈哈看过来的问题与答案。
但我就真的样衰,半红不黑,很极端?
可能我很极端,而上帝指派我去学哲学来调解这种极端;
最后我抛弃了而信仰了哲学,不知道上帝是该笑还是该哭,但他笑与不笑都不大关我事,因为我不走运与走运他都没怎么帮衬过我。
我照样开我的法拉力去电台返工;去片场和导演讨价还价——若要写剧本,请给我一个不多不少刚好四五线的角色,去筹备我的下一场栋笃笑。
我照样会低潮会失落,会非常sensitive地想:黄子华,也许你就这么完蛋了。
那一年,是一九九七。大陆收返香港之前的最后一段不知灰色还是黑色的日子。
那一段日子,报纸上铺天盖地都是左**派与右**派之间狂烈的争论,是楼市与股市动荡不停的财经讯息,是不知是否可信的神算子鼓吹九七之后会怎样的预言,是一个又一个移民中介为吸引眼球张贴的广告……
我的专栏被挤到很小很小的角落。也许还有人在看,又或者不。
没有被编辑撤掉专栏的原因可能只因为我尚算一个半红不黑的名人,而在大家慌神纷纷考虑是否走埠的时候,只有我毫无挂虑地还蜗居在这个弹丸之地搞我的个人艺术——可我有什么值得骄傲?只不过因为我的全家早已移民去了加国,我没有什么需要顾虑。
我站在舞台上念那些伤痕文学,学李莲英跪下来高叫「老佛爷」恕罪。
和我同一个年代的那些有为青年,在各大报纸上以笔为旗来来去去地枪战,而在我口中这些都不过一场笑料;
众人买飞进来要听的不过是那九十多分钟的笑料;
天光日头之下,人人有不得以的压力与认真,入夜之后,维港灯火灿烂掩映下的伊丽莎白体育馆内,我没有资格强迫他们去想多余的事。
是,我只是一个卖笑为生的江湖艺人。
当江湖艺人不是没有烦恼;武侠小说看多的错觉在现代文明社会是不中用的,我很烦恼,极其烦恼,只是也许我不想被太多人知道。
我可以继续做茄哩飞,但为何茄哩飞要背上票房毒药的骂名?
我可以承担观众觉得我的原创不够好笑,戏飞因为政局的动荡卖不出去,但为何明是改编却要被人说无料可爆于是剽窃?
我在专栏里半真半假的发泄,又可能无人知道,因为此时的我一言一行都带着搞笑的痕迹。
我或已被定位?这大约是至此为止唯一的成就,苦笑。
我得了一个「最佳男配角」的提名,但始终没有拿到这个奖。
这是意料之中的结果;当一个人学会不再有什么期待,失望就会来得没那么普遍;
「玩无可玩」之后我知道不要有期待,不要有要求。
可能我还没有真正放低,又或者台上讲笑耗尽我的乐观细胞,我无力维持豁达与开通。
一九九七年六月三十日早上九点。香港。暴雨倾盆。
这一日,我起的异常之早。
驾着我的法拉力,带了点朋友送的美国花旗参,就要去阿妈屋企探她。
的确,我驾着的是一台货真价实的法拉力。当我知道股市大跌,我亏损了我几乎所有投资之后,便全部抛尽,用仅剩的一些余粮购置这台车;
有人觉得我几近疯狂,甚至猜想是否江郎才尽、事业低谷的黄子华已经精神错乱?但其实当你很有钱的时候,法拉力不过是一个汽车Brand;
只有穷人才知道「名牌」之所以是「名牌」的意义。
进屋撞见阿妈,今日竟不见她与一班师奶开台。
这也难怪,在这种节骨眼上的日子,连一向风雨不怕只有红簿仔最大的师奶亦有四下逃窜的时候;阿妈一家大约是少有的移民之后还赖在香港不走的人。
阿妈说她只是习惯了香港。
阿妈望了我三十秒之久;养仔如此多年头,不需进入眼帘她便知是哪一个子女回到家,但今日却望了我这样久。
「你的房子供完了吧?」阿妈突然这样问。
我一愣才答:「早就供完。」
「那就好,不用再损失一笔。」
她转身去拿煲给我的汤,而我站在原地不懂,手里连一点花旗参的包装盒都拎不动。
忽然之间心里的天气正如窗外大雨如注。也许我应该再对自己好一点。
曾几何时我也说得出「请把自己留给自己便好」,何时开始外人的评定来得如此紧要?又或者从来我便是虚浮之人,只是没有机会去体验。
好似人格分裂。
我想起多年前有朋友到后台来探我时对我说的话。
电视机开着,新闻里的实时播报已经被北京记者的演播室占领,呱啦呱啦说着他们以为的香港的过去,香港市民心里的过去。
过去是怎样?只有经历过过去的人自己才清楚。
将来会如何?也只有看得到将来的人才会发现。
望着彭定康对港督府依依不舍的样子,我有点为他感到难过。
我想我明白所有香港人心中的情绪,抵触的,期盼的,茫然的,无所谓的。
香港是容易遗忘伤疤的。而我呢?
可能只是掩盖起来不再去碰。
一九九七年七月一日零点。
我独自在这间早几年就买下来的房子里看电视,手边是一大堆空了的啤酒罐头,以及一堆翻皱了的报纸和烟灰缸里的花生壳。
这个世界上多了一个名词,叫做「中国香港」。
我们都不知道未来的样子。但注定要继续走下去,不可能回头。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