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莹雪
陕西西安人,毕业于陕师大附中,现为山大新闻传播学院16级本科生
2018
「生まれて、すみません」
“生而为人,非常抱歉。”
《人间失格》(又名《丧失为人的资格》)
作者:太宰治
译者: 许时嘉
出版社: 吉林出版集团有限责任公司
出版年月: 2009年9月
“人间”在日语中的含义是“人”,而不是指“社会”。所以《人间失格》的含义是“丧失了作为人的资格”。
《人间失格》是太宰治结合了自身半辈子的经历,所撰写出来的一本半自传的小说。完成后作者即投水。主人公大庭叶藏自认天生是个“边缘人”,所以曾经积极参加非法的马克思主义社团,后来因为与有夫之妇相携时,女方身亡而他获救,所以被以教唆杀人的罪名短暂入狱,沦为罪人;结婚之后,纯洁的妻子却因为信任他人而遭到玷污,这让他彻底崩溃;最后,大庭叶藏,一个丧失为人资格的人完全凭感情行事,一步步由病弱、无力走向堕落的人生,从沉湎药物、买春到完全不理解他人,同时恐惧弃绝世界,最终被送进精神病院。
“这是一本看后会让人‘气弱’的小说”,三岛由纪夫曾经这样评价道,“人也很讨厌”。
人在面对强大或者弱小的事物时,都会本能地感到厌恶,而原因也惊人地相同——都是因为恐惧。
恐惧受到伤害,同时恐惧落入如同弱小者一样的境地,人之贪生怕死的本能大抵如此。科学上还有一个相关的理论叫做“恐怖谷效应”,大抵意思就是越接近人形的东西,我们越容易产生共情,从而感到喜爱;然而当这种接近达到顶峰时,却又会下意识地恐惧起那东西来。这个理论是用来解释人类为什么有时会下意识地对人偶、洋娃娃之类的东西产生恐惧感,放到这里来倒也是恰当其份。
三岛看太宰治,厌恶的原因也许相同——人在看到与自己相似却更加弱小的东西时,的确是会感觉到不安的。
《人间失格》里面写道:“懦夫连幸福都害怕,碰到棉花也会受伤。”
所以不仅没有握起拳头去抗争的勇气,当幸福来临的时候也没有勇气去拥抱,甚至会想着“像我这样的人,怎么可能得到那样美好的东西呢,所以接下来一定会有比起现在的幸福而言要恐怖得多的未来在等待着我,为了不面对那样的未来,还是干脆放弃现在的幸福算了。”
所谓懦夫吧。
我也曾经有过那样的想法,所以不敢腆着脸将自己撇得一干二净。从泥潭里爬出来困难,一旦再次被拖进去,想再次爬出来就更困难了。
人对于自己的喜爱、尊敬、理解、包容始终是处于一个浮动点上的,来来回回,晃晃悠悠,开心、沮丧、自卑、自大,都是因为内心的定点变动后,才会有所移动的。
因为是绝笔之作,所以太宰治在这本书中似乎抛却了一切繁饰,直白大胆与胆小怯懦奇妙地融合在了一起,我看到一个坦白承认自己是“懦夫”的人,声称自己对妻子说出的一句“不,我不要那个”,便是“至今为止的生涯中,绝无仅有的例外”了。
的确,主人公大庭叶藏也说过,自己是个非常害怕感受到人们交谈间空气偶尔凝滞的人。日本人十分讲究社交的气氛,将看人说话的本事称作“空気を読む(读空气)”,而那些看不懂气氛的人,就被叫做“空気を読めない(读不懂空气)”,简称KY。
KY是到哪里都不受欢迎的人,是会落到底层的人。为了避免那样的命运,身为家族中六子的叶藏便从小学会了说笑话逗人笑,扮演那个使人快活的角色,即使自己本性阴郁寡言,但一旦戴上了适应社会的面具,便难以脱下了。
不仅害怕落到底层,还害怕受人尊敬。书中写道:
“我对受人尊敬这一状态进行了如下定义:近乎于完美无缺地蒙骗别人,而后又被某个全知全能之人识破真相,最终原形毕露,被迫当众出丑,以至于比死亡更难堪困窘。”
原来当众出丑,会比死亡更无法接受。在他人的注视下,叶藏战战兢兢地活,犹犹豫豫地笑,只要处于他人的群体之中,便永远无法解脱。
那么,他人究竟是什么呢,叶藏在几十年后突然又想通了这一点。被外号是比目鱼的人说“人们不会接受你”的时候,他突发奇想地猜透了这句话背后的含义——
所谓的人们,其实也不过就是你而已吧!
“人们”是一个用来委婉提出自己建议的用语,使用者将自己划归到大众的群体中,仿佛和世界70亿人口同呼吸共命运,甚至多加了一层额外的恐吓意味。
然而仔细想想,“人们”这个词所代表的,不过就是杵在这里听着的几个人罢了。
当留在群体中的重要性大过表达自己意见的重要性,自我的感受便“自然而然”地涅灭在了心中。
说不出拒绝的话,为了保持表面上的完美,宁可杀死自己内心的意见。
叶藏明白了这一点。
他在手记中袒露地说:
“我的不幸乃是一个缺乏拒绝能力的人的不幸。我时常陷入一种恐惧之中,以为如果别人劝我干什么而自己加以拒绝的话,就会在对方的心灵和自己的心灵中剜开一道永远无法修复的裂痕。“
此时我不敢代表所有年轻人,就姑且用自己作为例子。我很久以前也一直认为拒绝别人的请求简直是一项罪无可恕的行为,然而现在再回首,却觉得有点可笑了。
年轻时接触的东西都是完美无缺的,以至于也要求自己必须做到完美无缺。只是就算近乎苛求地听从别人的要求使役自己,除了得到一股病态的自我满足感之外就别无所留了吧。
非黑即白,非是即错。
年轻人的世界总是单纯又无畏的,不存在任何苟且和污垢,因为要求自己是如此纯净的模样,所以也会格外苛求别人。
太宰治笔下的叶藏,从少年时代一直到中年,从衣食无忧到生活潦倒,从前途无量到精神失常,似乎是一直在走下坡路的。
之所以用“似乎”一词,便是因为无论是处于哪一个阶段,叶藏都是一样的无助、茫然,以及对世界充满了惶恐不安。
在完满的幸福当中也能察觉到不幸,这样敏感的人物也便最后失去了幸福。因为害怕失去所以失去,因为不断拒绝所以被拒绝。
叶藏曾经想,要是突然有一天这个世界完全变样了该多好,这样学不会欺骗和敷衍、狡猾和利用的自己也便能够很好地适应了吧。
不得不说,叶藏,这个最终走向失败的小人物,他每一次失败的举动背后我似乎都能够看到自己的身影。当我刚开始适应这个社会时,是否也曾经像叶藏一样想过?我想一定是的,毕竟我不敢始终将错误指向自己,那么便只能够去指责这个世界了。
看着太宰治的文字,我仿佛行走在钢丝上,读完后终于带来劫后余生的幸运感。在适应社会这条道路上我最终成功地跳到了彼岸,我从来没有想过这条道路上也会有不成功的人,我以身边人为例,只觉得大家一定都是能够走过去的,只有当凝视叶藏的时候,我才能够获得些许胜利者的喜悦之情。
丑陋的喜悦感,不多,但逃不过太宰治笔下的天平。
叶藏在少年时期曾经发问:”为什么人们总可以毫无芥蒂地互相欺骗?“
看到此处我便猛然惊醒,发觉随着自己年龄的增长,也逐渐将所有可见之物视作理所当然。
我在少年时也曾极端厌恶欺骗,认为互相欺瞒的场面话根本无需存在。但目前我早已成人,口里也不知道飘出过多少句场面话了。
我在成长的过程中,似乎越发不认为过去的自己重要了。我开始回想不起来自己少年时候的形象,少年时候的看法,我渐渐和过去结合得不那么紧密了。
我开始理所当然地接受,不再去思考这些事物背后曾有什么原因和内容;我开始倾向于动脑更少的行动过程,只要随着大众行动,便无需担忧。
经过多年的努力,我终于从此岸达到了彼岸,从小众成为了大众。
但当我回过头时,过去的自己向我挥手,化作一条烟消失不见了。
从太宰治的《人间失格》里,我看到了懦弱、失败和自己。因为恐惧于早已揭晓的真实,所以我一看完这本小说,便忙不迭地将它删除了。
文|温莹雪
图|温莹雪
头尾图|李浩宇
校对|温莹雪
编辑|温莹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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