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实天地•书讯】段路晨长篇人物传记《跤坛谱春秋》出版

● 创作甘苦 ●

——《跤坛谱春秋——记国家级摔跤教练陈建虎》后记

● 段路晨

一年多时间，我采访了陈建虎生前的同学、好友、同事、学生、徒弟以及家人共计一百余人，面对面单独采访七十余人，每周去张老师家，从她有意无意的谈话中收集记录关于这个家庭的点滴。去摔跤队看过训练、赴宝鸡看过省运会国际跤比赛、到咸阳传统运动会上看过中国跤角逐。周末搬个凳子在阳台上看信件、看日记、看病历，挑出有用的东西放在一边；晚上学习陈老师的教案、论文、心得，仔细琢磨其中的含义；找人解释专业术语，请他们手把手让我感受摔跤基本动作。习惯了速记、录音，像破案一样整理线索，从大家凌乱的讲述中拼接成有逻辑顺序的故事，不知不觉，已经写了25万多字。

在二十五岁的年纪走进国家级摔跤教练陈建虎的一生，对我是一次灵魂的洗礼。曾经抱怨过没有属于自己的房子、没有男朋友、没有好收入、没有好工作，前途渺茫到不知去往何处。在这个时候，我认识了张老师，她将自家四口人的一辈子毫无保留地告诉我，并且放心让一个年轻的毛孩子去写76年的往事，我很感激。

一年多的时间，我陪四个人重新经历了他们完整的一生，从知道结果的眼光回顾他们曾经的坎坷与灿烂。不论欢乐、悲伤、感动、痛苦，我与他们同在，共同体味生命中的每一个未知，看到了克服逆境、坚持信念的正能量，勇往直前的体育精神，人与人之间的关爱和谐，还有感念社会的无私奉献。这使得我看清了很多，也看淡了很多，任何得失放在历史长河面前都是那么渺小，珍惜当下、心怀梦想、积极向上，方能收获属于自己的快乐。

4月26日晚整理初稿，误操作将写好的结尾文档替换掉，丢失了最后的3000字，我的心脏一时间抽着痛。没有办法，只得硬着头皮重新撰写，却发觉状态并不好。而前一天，爸妈在电话里告知家里收养的小鸟也死了，带着双重的难过情绪，只写了三段再也写不下去，那是送陈老师出殡的部分。从网上的搜索信息来看，被覆盖的文档是找不回来了。

打电话给张老师，她说：“事情已经发生了，只能辛苦你凭记忆重新写了。现在我也只能安慰你，人生有时就是如此，有很多的不小心，也有很多意料不到……”

打电话给爸爸，他听后也劝慰道：“也许你重新写一遍会比上次写得更好，可能是陈老师的在天之灵不满意你的结尾，特意让你重新写呢！”他还用唐僧师徒取经的第八十一难类比，师徒四人取到了经书却从老龟背上摔到了河里……我开着免提，心不在焉地听着，眼泪抑制不住地流着。

文字是不可复制的，重新再写一遍肯定与之前不同，我悔恨自己刚才的疏忽，心疼那些辛苦构思熬成的字句。他们都说让我今晚早点睡不要再想，情绪调整好了再慢慢写，还有时间。

哭过那晚睡得很踏实。第二天一早，我背着笔记本电脑到办公室，连上网线，心想电脑有缓存记录，肯定有解决的办法。终于，我找到了一款需要付费的数据恢复软件，能够复原出近期误删的文件。发誓无论花多少钱，我都得把那3000字找回来。

检索磁盘的时候，我双手合十祈祷复原成功，文本框里显示出一长串近期删除或替换过的数据，终于逐行找到了4月9日凌晨保存的文件，单击“恢复”按钮，读取出word文档的那一刻，我兴奋地叫出了声。一言不发、一动不动鼓捣了两个半小时后，我终于成功了！

带着兴奋的语调，依次向张老师和爸妈告诉这个好消息。张老师说：“昨晚我躺在床上心情也很不好，这下子还得辛苦你再重新写一遍。我知道这不容易，找回来就好！你还是聪明，还是执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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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张老师在一起，我从起初对她的不理解、不确定，到心疼她的那份坚强，随之成为无话不谈的亲人。在写陈老师的过程中，我从刚接触时的害怕、畏惧，到试图用他的思维去思考问题，后来与这个人物合而为一，甚至他几次走进我的梦境，在梦里我都分不清是陈建虎还是我自己。他的果敢承担、积极应对、内敛沉静的性格特质，也潜移默化进我的骨髓。于是，在意外发生之时，尽管我痛苦不堪，但仍然想办法弥补过失，不放弃任何有可能的解决途径。

去年2月18日，我带着惊讶与好奇，单凭一腔热血开始了我的“侦探写作”，这是我的第一部长篇文学作品。自己给自己加压，自行安排采访和写作进度，熬夜到两三点是常事，第二天再困也得爬起来去单位上班。每个情节都安排好了条理，清晰地呈现在我的脑海里。有阵子持续失眠近一个月，夜里做梦不断，都是陈建虎一家的故事，睡醒也不知究竟是在做梦还是根本就没睡着。第二天晚上又像打了鸡血一般继续创作，只有脸上的痘痘和腰背、手臂的疼痛提示着我休息的不足。很多好心人劝我不要那么拼，要爱惜身体，家人说写作真是个苦差，可是我心甘情愿。

真正感动于这个故事而写作，而不因为其他的任何诱惑。我曾在日记本里写过这样的话：“这一年，为了陈建虎这件事，我的一切事情都往后放。”事实上，之中之外，我收获了更多。而收获他人的信任与认可，是无法用金钱衡量的价值。

今天以后，我不必再为几天没有做关于这本书的事感到不安，不必再为故事情节磨得压抑痛苦，也不会每天在电脑上敲打几十遍“陈建虎”和“张丽君”，没有机会亲切地直呼摔跤队中本该是叔伯辈的小名……然而，这两个人，这一家四口，这些可爱的摔跤人早已融入了我的生命，成为我二十五岁这年找寻到的最珍贵的宝藏。我将会一直珍惜，无比珍视下去。

难忘张老师在她七十寿辰前夕清晨六点多打给我的电话，她仅用了一晚上看过我已经写就的22万字之后激动地说：“小段，我没想到，不到一年的时间写了这么多，而且写得很好，很多细节我没有告诉过你，怎么写得跟实际一样？”她兴奋的语调打消了我内心的忐忑，我将手机设为免提开始洗漱，张老师一直说了四十多分钟，直到她意识到我即将要去上班，便说八点以后再打过来。

因为年轻，包括张老师在内的很多人一开始不确定我是否能够承担这个悲剧的主题写作，而我也在用自己的能力去打消大家的顾虑。

去年清明节一早采访陈老师那批老徒弟，身为伯伯、爷爷辈的他们称呼我为“段老师”，我说自己担不起。那天中午一起吃完饭，张老师照例将剩菜打包喂猫，在等她去体委楼道里放食物的间隙，张国权伯伯拉住我说：“小段老师，我们大家都很感激你为我们陈老师做这件事，今天和你的交谈中，感到你很认真，并且预感你能把这本书写好。我代表陈老师的老徒弟们感谢你！”他向后退了一步，冲我深深地鞠了一躬……每每回忆起那天的场景，我顿感压力巨大。这件事、这本书的分量，远比我想象的重得多，我只得全身心地投入其中，不辜负大家的期望。

《跤坛谱春秋》取材于真实的人和事，加入我适当的推理想象，动用了目前为止我所有相关的人生经历，从中予以嫁接。毕竟主角陈建虎和其中的两位主要配角陈仲韬、陈仲毅都已过世，需要我潜心去揣摩他们不同时期的心理状态。于是这一年，我学会了用男人的思维思考问题，从他们各自有限的私密文字中汲取营养，刻画出鲜活的动态情节。对于故事中的每个人物，我都怀抱着一种理解的态度去描写，之中也痛苦反复过很多次，甚至一度郁闷到难以推进。是陈老师一生的精神、是采访对象诚恳的态度激励着我不断克服这些情绪一次次重振旗鼓坚持写下去。出于种种考虑，我在二次修改之际删去了一些敏感问题，也改变了原本设计的框架结构，使这本书变得更加纯粹。

这个“体育之家”唯一的坚守者张丽君原本在我的作品里占了相当大的篇幅，与其相处中我真切体味到了她那份不同于常人的坚强。谁都可以从这个家庭悲剧的阴影里走出，而她依然生活其中，躲也躲不掉。张老师每天的功课就是在家里翻看老照片，摩挲着照片中的容颜，就像与他们三个见面一样。她把书房钉成了一面照片墙，精选了陈老师和两个儿子的十张照片，并说那间房子是陈老师生前待得最多的地方，仿佛有他的灵魂一般。去年5月，张老师受曾经带过的学生柳奇之邀去美国二十余天，回国后，她告诉我，自己怀揣着一家四口的照片去旅游，闻听此言，不禁唏嘘。

从杨凌采访归来的路上，我坐在副驾驶座上由衷地感慨道：“张老师，我好羡慕你。不管发生什么，你和陈老师两个人都相依相伴走过了50年。陈老师那么爱你，你真幸福！”手握方向盘的张老师愣了一下神，说：“我怎么从来没有这样想过，家里这几十年发生这么多事，我一直在想究竟是谁我们俩谁造了这么多孽，把一个好好的家弄成这样支离破碎。你这样说，我们两个的确幸福。”这是我头一次和她敞开心扉交流，以至于下高速时候只顾着说话没注意标识而走错了路，原本一个半小时的车程跑了三个小时。

几天后，她专程来到我家，在递给我一包资料之后又掏出一个宝蓝色灯芯绒质地的首饰盒，并说：“我今天来的目的，就是要把这条项链送给你。”她打开首饰盒，一边用食指抚摸着吊坠一边说：“这是陈建虎一生送给我的唯一一条项链。”

那是一条细细的锁骨链，金的，中间是个小小的“N”，与链子相连。再三拒绝未果之后，她告诉我这条项链的特殊意义：“我已经想好了要送你，我平时也很少戴首饰，以前先生在的时候，经常问我：‘你咋不戴我给你买的项链？’我好像只戴过几次，80年代中期在省体育总会工作的时候，《陕西日报》记者徐麟元见了我说：‘张丽君，这是谁送你的项链？’我说：‘还能有谁，老陈送的。’他说：‘你真幸福啊！这个项链的N是爱的意思。’我不懂英语，也不懂这个这项链的意思，先生也从来没有说过。”张老师拿出一张她戴着这条项链的照片，指给我看。“你是个懂得爱的娃，项链送给你也算是我们爱的延续，希望你戴着它为你带来幸福的婚姻……我和老陈这一辈子，虽然经历了那么多事，但是我们从来没想过要分开。你那天从杨凌回来在车上说的那些话，我回家后反反复复地想，我真的是很幸福！”张老师取出项链，动情地递给我。我连带首饰盒双手接过了这条项链，捧在掌心里。

她走后，我从网上查到了这款项链，果真有着深重的爱的寓意。它代表的不仅仅只是一件18K金首饰，而是精良的意大利工艺和浓郁的浪漫爱情。Nessa中文意思是纯洁；吊坠寓意是“纯洁无暇的爱”。纯洁的爱情没有隐瞒与欺骗，没有利益与权力之争，容不下半点杂质，如果相恋的两人各怀鬼胎，相互猜忌，互不信任，这样的爱情已经名存实亡。这吊坠意味着纯洁、纯净，提醒人们放下心中的包袱，不要带着任何的情绪去爱，这样才能让爱更加美好。

不清楚陈老师在30年前购买的时候是否知晓这条项链的寓意，想必，他是知道的。西北汉子从不明说自己对妻子的爱，而他一遍遍询问张老师为何不戴这条项链时，其实就是时刻提醒着这份纯净的爱。

两个儿子英年早逝，让那份父子情、母子情早早地戛然而止。陈老师把浓浓的父爱给予了摔跤场上的一批批徒弟，学生们也用自己最大限度的付出回馈着当年蒙受的恩惠。困难面前，这些徒弟们、学生们给予了这个家庭亲人般的无私帮助，还有自发举办的“陈建虎师生联谊会”，从2000年开始，一办就是15年……或许很多人会问：一个普通人，何以有这么大的能量，能够让这么多人无怨无悔地为之付出？

在陈老师晚年的一个摘抄本上，他亲手用小毛笔写下了几页字，第一方是“秋风无痕”。我从四处搜寻这四字的出处，并没有诗词典故的来源，我在想，这是否是陈老师对自己一生的总结与写照呢？

秋风看似没有痕迹，但是留下了累累硕果、带来了满山红叶、催醒了傲骨绽放的菊花。秋天是丰收的季节，也是体育赛事集中的时段，每一年的努力奋战，都是为了在秋日里收获沉甸甸的奖牌，陈老师的大半生都是如此度过。人生匆匆，恰如一阵风，有些风只是轻飘飘地拂过，有些风卷带着尘土化为沙尘暴，有些风则为世间带来温馨与欢乐，这便是秋风，唯有它，给予众人以力量。

秋风无痕，可是每个人都会铭记它带给大家的一切。

正如陈老师的徒弟们所说——国家级摔跤教练陈建虎是一种精神，将永远激励着我们始终保持乐观昂扬的心态，风雨兼程、奋力前行。

                        2015.7.23大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