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物周刊 | 于茗:化蛹成蝶之第五章--豆蔻年华芳菲却(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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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豆蔻年华芳菲却（3）

一年级下学期，我和另外九名同学第一批加入了中国少年先锋队。入队仪式的情景我至今记忆犹新。那天下午，我和其他九名同学站在队旗下，右手攥着拳头高高举过头顶，，口里读着誓词：“我是中国少年先锋队队员，我在队旗下宣誓：我决心服从中国共产党的领导，好好学习，好好工作，好好劳动，，贡献出一切力量！”

然后大队辅导员来到我们面前，先向我们敬个队礼，然后给我们戴上红领巾。我们向大队辅导员回敬了队礼，双手接过他送来的鲜花。

在戴上红领巾的那一刻，我是那么的自豪，那么的激动。我怎么也没有想到自己一个残疾人，也能光荣地加入少先队，戴上鲜艳的红领巾。我深知红领巾是红旗的一角，是先烈们用鲜血染红的，我非常爱惜这来之不易的红领巾，更加珍惜现在所拥有的幸福生活。每当放学回家，我第一件做的事情就是把红领巾解下来，让母亲把红领巾叠好，放在衣柜里，生怕红领巾受到一丝污染。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上天注定不让我在求学道路一帆风顺，我不但没读完初中，小学还没上完已被迫休学在家。若不是在学期结束时，老师叫我到学校参加期末考试，也许我的求学生涯到此就已经结束。

我刚适应学校的环境，麻烦接踵而来。三年级上学期的一天傍晚，放学回家后，我感觉身体底下湿湿的一片，我一看，原来裤子上浸满了鲜血。年幼无知的我不知怎么回事，我告诉了母亲。母亲一看，是我的月经初潮不期而至。这件事，让母亲非常发愁，一时间，她的脸上增添了许多皱纹。她不知道事事都发育晚的我，为什么这个却来得这么早，她不知道连裤子都提不好的我，在学校里能否坚持得住，她更不知道我今后的人生会是什么样子，是否还能继续留在学校学习……一系列的问题像一连串沉重的锁链，拖着母亲坠入到忧愁的深渊，她不得不为我的生理情况而担忧。

“慧慧，妈妈跟你商量件事”。母亲刚洗完被血渍浸透的裤子，擦擦手，从卫生间走出，郑重其事地跟我说。

“妈妈，什么事？”看着母亲严肃的表情，我想不到会发生什么事，到底是好事坏事？也许妈妈要和我讲女性生理秘密吧。

母亲慢慢地走到沙发前，坐下，双手抱着头，整张脸都被埋到双膝间，低得不能再低，仿佛在故意躲避着我。很久，很久，她才慢慢抬起头，张开嘴，翕动了几下，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妈妈，你想说什么?”看着母亲异常的表情，我非常着急。

“慧慧，你……别上……学了……行吗？”母亲终于说了出来，母亲的声音很小，说完母亲又把脸埋进双膝里，开始低声抽泣。

天空中出现一道耀眼的闪电，随后一声巨雷，我的整颗心都被劈得粉碎。“妈，为什么不让我上学？”我几欲晕倒，就像被置身于巨浪滔天的大海里，被滔天大浪一次又一次地打入海底，眼泪在撕心裂肺般的疼痛和无数的疑问纠结中流了出来。

妈妈抬起头，用充满愧疚的眼神望着我，抽泣地说:“你已经来事了，不能再上学，你在学校自己上不了厕所，换不了卫生巾，同学们都还小，都不懂月经是怎么回事，别人发现，问起你，你怎么说？反正你已经上了两年学，这点知识读点书，看个报都没问题，你也可以在家自学，你想想海迪姐姐和保尔哥哥他们不也是自学成才的吗？你也可以。听妈妈妈的话，就别去上学了，好吗？”母亲站起来，一把搂住将要摔倒的我，她脸上大颗大颗的眼泪砸在我脸上，打得我无法承受。

父亲紧锁眉头，在房间里走来走去，走到开关处，随手打开灯。明亮的灯光将屋里的黑暗驱赶得无影无踪。他又从烟盒里抽出一根香烟叼在嘴上，用打火机点燃。他凝望着窗外即将下雨的天空，像是在思考着什么问题。许久才走到我的面前，停止脚步，从嘴里拿出烟，吐了一口烟，“是的，慧慧，你应该为你妈妈想想，你不应该只为你自己着想。”

“……好……妈妈，……我听您的，不上学了，哇……”我脸紧贴在母亲胸前，放声大哭，泪水止不住地向外流，带着我的体温，带着我灵魂深处的痛苦，带着身体中火一般的求学欲望，就这样顺着脸颊流到嘴里，好涩好涩……

此时，大雨倾盆而下，无数条雨柱把天与地紧紧连在一起。雨声淹没了我的哭声，也淹没了一切物体，好像天与地之间除了雨，一切都消失了。随后，又是一道闪电，耀得雨柱白亮亮的，紧接着一声骤雷炸起，几乎要把整个天庭震破。滚滚的雷声在为我怒吼，控诉着命运对我的不公；瓢泼的大雨在为我哭泣，声声悲痛响彻天际。为什么我要退学，为什么我会来月经，难道残疾就不能上学？

夜里，我好久都无法入睡。外面的雨一直在下，我的眼泪也一直在流，怎么流也流不尽。

对于别的女孩子来说，月经初潮是一件令人高兴的事，因为它标志着自己已经渐渐成熟、长大。而月经初潮却没有给我带来一丝喜悦，反而给我增添许多不必要的麻烦。它将我推向自卑的小屋，让我不得不离开我心爱的学校。我不知道女孩为什么要出现这样的麻烦，我不知道前世做错了什么事，上天为什么会给我一双无用的手，我甚至有些憎恨自己的这双手：手啊手，别人有手什么都能做，而你们却什么都做不了，我要你们又有何用？此刻我恨不得想把这双无用的手毁掉！

许久，我终于在雨和泪的伴随中睡去，然而却又掉进了噩梦的深渊。我梦见自己变成一只小鸟，在漆黑的夜里展翅飞翔，寻找着幸福的天堂。突然，地上传来“呯”的一声枪响，猎人的一颗子弹击中了我的羽翼，结束了我在天空飞行的旅程，一双翅膀绽开两朵鲜红的血花，我的身体变得无比沉重，我落进了沼泽深处。我无力挣扎，想要逃离这个无底的深渊，却越陷越深……我坠入了人生的低谷，再也飞不上蓝天。

我从梦中惊醒，不知这个梦意味什么？难道我的人生就像这只小鸟一样，永远找不到希望，看不到未来？为什么我的人生会是这样？眼泪又一次流入口中。

为了再让我看一眼心爱的学校，第二天母亲推车把我领到学校。一路上，我和母亲沉默不语，往日在这条路上我总是和母亲说笑不断，今天谁也没开口说话。我坐在车子的大梁上，仔细看着路上的风光，体验上学的感觉，不知以后还能不能重温此路。

也许今天就是最后一次来学校，我要将这一切都留在脑海里，把这最美的一页深深镌刻在我心上。母亲推着车慢慢走着，似乎也想让我多看几眼路边的风景，车轮吱吱地碾着小桥。昨夜一场暴雨让河水涨了许多，水里有几条小鱼无忧无虑地游来游去，过了小桥，是一段崎岖不平的土路，大雨过后，泥泞的小道变得更难通行，但过往的人依然络绎不绝，坑坑洼洼的泥路丝毫阻挡不了人们奔赴单位和学校的热情。路两边还有许多做各种买卖的小商贩，隔十几米便有一家生意红火的小吃部，里面坐满了吃早点的学生。现在已是7点15分，但这里的早市还依然热闹。听，那位大娘的叫卖声多么清脆、多么洪亮，就像一位歌唱家在演唱。这条熟悉而枯燥的上学路原来是这么美，这么令人怀念。漫长的上学路在今天突然变得格外短，短得似乎还来不及去记忆，学校已出现在了面前。

走到学校大门前，母亲停止脚步，不再像往常那样，将我推到教学楼前。这时，我感觉自己就像一滴水滴投入了大海宽阔的怀抱，心里的痛苦立刻消失不见。我被母亲抱下车，双手扶着校园门外的栏杆，一边慢慢地走着，一边痴痴地向里望着。我以前怎么没有注意学校是如此的美丽。经过一场大雨的洗礼，门旁的那几簇鲜花变得格外芬芳，在阳光照射下，花瓣上的点点水珠晶莹剔透，每一颗水珠都倒映着令我心驰神往的教学楼，颗颗水珠聚集在一起，无数个教学楼展现在我眼里，在这么多的教学楼中，我有些迷茫，不知哪座才是真正的教学楼，不知进入哪间教室，才能见到熟悉的老师和同学。

上课铃响了，像金鸡报晓那么悦耳，那么动听。我要进教室里听课，否则迟到了，老师会批评我。我刚要迈入校园，母亲一把把我拉了回来，“慧慧，你忘了，你不是答应我不上学了吗？快点回家，一会儿妈妈上班就晚了。”说着，过来抱我上车。

我使劲地拉着学校大门，不愿离去，但却挣不过母亲，母亲把我抱到自行车的大梁。我坐在车上，头还在忍不住地往回转，让我再看一眼美丽的校园，让我把我心爱的她永记心间。这时，眼泪终于情不自禁地流了出来，我感觉心窝处仿佛有无数把刀在搅动，我痛苦得快要窒息。走了一路，眼泪也洒了一路，如果有谁顺着泪痕的方向走，就会找到我家，看见正在哭泣的我。

回到家，母亲紧紧拥着我哭泣，两人的泪像是漏天的雨，流得无法遏止。母亲心怀内疚、泪流满面地对我说：“慧慧，妈妈对不起你，原谅妈妈不能让你上学。”

一连几日，空气里飘满了伤感与哀愁，此时的我甚至有些憎恨这个世界，憎恨每一个人，憎恨我的父母，无论如何我都想不通，既然他们教我知识，为什么现在又不让我上学？我更不明白，既然不让我上学，当初又何必生我，让我来到人间受尽艰难、受尽歧视和痛苦呢？我仿佛成了一个无家可归的孤儿，没人爱，没人疼，就连自己的身体和亲生父母都要背叛自己，阻止我求学，我想一死了之，不再承受这些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