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敛之与爱新觉罗·淑仲
文 | 英若诚
摘自《水流云在:英若诚自传》,中信出版集团2016年1月,本文经出版社授权转载,转载请联系原出处。
一个普通老百姓在王府里长大,那是很不寻常的,可我就是这个不寻常的例外。还不是一般的王府,是著名晚清权臣庆亲王的王府,他非常腐败,可能是当朝几个亲王中最富有的。在他之前,这个府第属于和珅,他是整个清王朝最大的贪官。直到和珅最后被抓起来,他的财产正式由朝廷没收,分类清查,皇帝才知道他的统治下,有人比他还富有。
过去每个主要城市都有一个钟楼、一个鼓楼。钟楼用来每天报时,正午时分,在楼顶放一炮,声音非常大,所有有表的人就会把自己的表调准到十二点。离北京的钟鼓楼不远,有座人造的景山,传说是当年开挖疏浚周边的海挖出来的泥土堆积起来的。庆王府就坐落在离这些海子之中一个叫“后海”的小湖不远的地方。这些海是清王朝有闲阶层喜欢游玩的地方。夏天,湖边会搭起临时的“天棚”,有杂技、地方戏还有其他的娱乐活动。
曹雪芹在他的巨著《红楼梦》中描述了北京城某湖边的一条非常有意思的街,这条街上没有生意买卖,只有两位亲王的王府。我就是在这条街上长大的。也有人说曹雪芹的名著中描述的就是庆王府。我们住在庆王府的七年中,我的兄弟姐妹和我就在许多无价的古董和珍宝之间玩耍嬉戏。也是在这个王府里,我们为得了肺病的哥哥和姐姐做祈祷。也是在那里,我们自己制作了小的剧目为我们的邻居和朋友们演出,那是我这一辈子扮演过的无数角色中最初的几个。
2006年的庆王府
庆王府就在辅仁大学边上。辅仁大学是我祖父出资并助建的,我父亲又在那里做教授。20世纪20年代中期,皇族已瓦解,亲王们开始卖掉个人财产。现在的北京协和医院所在就是其中之一,。辅仁大学则买下了与王府连在一起的土地房产做校园。当时,庆亲王还不愿卖掉他的王府,因为他还梦想着夺回江山。为了安全起见,他搬到天津藏身于外国租界,他请求辅仁大学派几位可靠的教授住进他家具齐全的房子里,替他守宅,房租免费。大约有十户人家搬进了那个巨大的院落。庆王的本意是最好有几位外国人也来和这些教授们同住,那就可以插上外国的国旗,最好是美国的星条旗,从而保护王府不受日本人的侵占。几年后,庆王自己却把王府卖给了日本人,自己就永久地搬到了天津的日租界,真是莫大的讽刺。1937年日本人入侵后,花了一段时间才控制住北京,直到1940年日本人才将王府用做军警的总部。
我父亲是搬进庆王府的首选,因为他会说英语,在隔壁这个刚兴办不久的大学里又多少是个拿事儿的。1932年,我还不满三岁,全家就搬进了庆王府,在那里我们一直住到我11岁。对孩子们来说那可真是个天堂。兄弟姐妹们和我特别喜欢在里面自由地追跑打闹,同时在这里也受到不少历史和文化的熏陶。家具都很大,古董都是最好的,在皇帝被废除之前,庆亲王是负责外交的,他用自己的职位积聚了巨大的财富。
英若诚和母亲蔡葆真,1982年
我们在王府所住的部分包括五个朝南的房间,还有边上相连的那个院子里几间朝西和朝东的房间。
我们的住房面积太宽裕了。院子的每一边都有人住,到每个房间都需要走上一层石台阶,就像故宫那样。我记得我的姐姐和邻居(另一位教授的女儿)一起在庭院里打网球。这五个房间的中间那间是个巨大的客厅,大到可以让我们演戏。里面有一个硬花梨木做的长椅,有现在的三人沙发的两倍长。庆亲王在他荣耀时就是坐在这上面接待他的手下的。我们几个孩子把它当做舞台,前面有足够的空间放上椅子做观众席。还有一个很大的花园,是王爷过去用来存放他那些轿子。那里有一个真正的戏台,就像颐和园的一样。
庆亲王一定离开得很匆忙,因为家具都没有动过,有好几个大的橱柜,很大的抽屉装的半满的都是铜钱。我们进行戏剧表演的那间主要客厅有一个巨大的吊灯。我记得我们想尽各种办法想碰到灯,因为吊灯上装饰着多种颜色的水晶饰物,令我们馋涎欲滴。最终我们搬来梯子爬上去,偷下这些小玻璃珍宝当礼物送给朋友。
在王府的生活经历给我留下很深的印象,以至于多年后我两次溜进里面去故地重游。,我组织了我的弟妹们进行一次出游,不请自来地闯进了庆王府。那里已成了某部队的营房。我记得小时候,进了第一道大门后左转,然后是第二道门,进去便是我说的大客厅。我自然而然地按照小时候的习惯左拐右转,之后就发现自己再次站在那个地方。我很动感情,这是我从婴儿到少年这段时期生活成长的地方。很多记忆都非常清晰地浮现在我脑海里。十年后,我与从上海来的大哥,还有其他弟妹一起又去看了一次。那次我们是在为我母亲逝世吊唁一起聚在北京。在这次家庭聚会时,大家提起庆王府很有感触,于是就决定一起去看一看。我们到了那里,门卫拦住我们说不对外开放,可最终还是被我们说动放我们进去了。我思想上有准备,觉得里面所有的景物都会比我想象中的要小,因为我当时是个孩子。可即便在今天,看到整个庭院都开始残败破落了,我还是忍不住为当时的统治阶级的奢华而感慨。
大多数知道我祖父的人都知道他的名字叫英敛之,其实之前他的名字叫英华。
我祖父在很多方面都是一位杰出的人。他的家族是满洲正红旗人,世袭旗兵,祖祖辈辈都是大字不识。我们家族1664年随顺治帝入关。祖父于两百年后出生于北京西郊,即是现今颐和园以北几里远的黑山扈附近。黑山扈是旗兵操练的地方。祖父年轻时举石锁、骑马、摔跤、射箭,走的是他家族吃钱粮的路。
,1945
我追根寻宗最远也就到我祖父。我只知道我的曾祖父是个摇煤球的。离我们旗居住地不远就有煤窑,至今还在产煤。穷旗人把煤灰和黄土混在一起摇成煤球,这种煤球冬天用来取暖,一年到头都可用来做饭烧水。这成了很多穷旗人赖以生存的一个行当。据说我曾祖父靠摇煤球为生,是社会中最底层的人,比抬轿子的杠夫的社会地位还低。他有五个儿子,我祖父是老二,是个极不寻常的孩子。这孩子想要认字。
家里买不起纸。家的附近有条河,河上有座青龙桥,桥头有个很大的茶馆。祖父会去茶馆捡顾客扔下的包茶叶的纸。他把这些纸收集起来,带回家,在家练书法。他还自制墨水。、笔记本的本事是从他那里继承来的吧。
有一天他遇到一位在茶馆喝茶的老道。老道问他捡纸有何用。
“练字。”他答道。
道士大感兴趣,和祖父聊了起来,最后道士说:“我收你为徒!你成了我的徒弟,需出家云游。”
“出家”字面上是离开家,实际上是离开尘世,意思是做和尚或道士。我祖父似乎愿意接受这个提议,所以他俩就从茶馆出发一直朝北京城里走去。他也没告诉他父母,就这么走了。
他们到城里时,已有很长时间没吃东西了,道士带他进了一个小面馆。在那里,他们遇到了一位专门给穷旗人教书的先生。那人正在独酌,因为认识道士就过来跟他搭腔。
“你跑这儿干吗来了?”他问。
道士大窘,吭吭哧哧地说:“嘿嘿,我刚收了个徒弟。”
“呸!”此人啐道,“你还收徒弟?胡说!把那孩子给我留下!”
我祖父就这么离开了道士,跟那位先生去当徒弟去了,称为“书童”。当时的老师会到有钱人家里的教馆,他们会收年轻的男孩做助手,称为“书童”。
每天早上祖父要搬着重重的一包书,还有纸、砚台、笔、墨,跟着老师走,他就这样干了好几年。
他很聪明,在那位老师的学生们学会之前,他就已经把所有的课都记住了。他写的字也大有长进。
终于出现了一位贵人,其实也是一位满洲破落贵族。他请了这位老师到他家里为他女儿上课,因为当时还没有女子学校。慢慢地,我祖父和这位姑娘的关系也就超出了一般的友情。
他当时十几岁,正是情窦初开的年轻人,和那位姑娘开始秘密地鸿雁传情。不幸的是,或者说幸运的是,不久就被一家之长发现了。将军十分生气,把女儿锁了起来,要惩办我祖父。
收我祖父做徒弟的那位老师把将军拉到一边说:“将爷容禀:现如今咱们旗人声望日下,皆因与洋人打交道总吃败仗。欲重振我大清的荣耀必得不拘一格降人才方可。依我看,咱们格格中意这小哥乃是爷的造化呀。他是我所有学生中最出类拔萃的。望爷三思。”
不到第二天,将爷就思明白了,因为他给那位教书先生传信,大致是说:“行了,挑个好日子吧。”
就这样祖父和祖母结婚了。这在当时肯定是个很大胆的举动。那是19世纪下半叶,清朝末年,人们对两性关系还是十分保守的。在当时的中国,所有的婚姻都必须由“媒妁之言,父母之命”来安排。我祖父只通过那位教书先生从中撮合就与他的心上人结了婚。
1902年创刊的大公报
他这一结婚可就联姻了皇族。我祖母姓爱新觉罗,名叫爱新觉罗· 淑仲。从我祖母那边数,我家是清朝雍正皇帝的十四弟,也就是传说中被夺嫡的那位胤祯的直系后代。我祖母1925年去世,终年50岁。在当时并不算早逝,因为那个时候人的寿命比现在要短。作为一个女人,她的一生可以说掌握了自己的命运,十几岁爱上了我祖父,反叛当时的社会伦理和门户之见与他结婚。我祖父当时不过是一位本身并不富有的教书先生的助手。祖父创办《大公报》之后还请这位教书先生当了记者,这位老式的教书先生成了第一位记者,自由地报道当年时政,甚至还写社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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