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时的年味
二十多年三十年前的年,似乎才够年味。记忆中,年关似乎很少艳阳天,阴沉沉的天幕锅盖似的罩着散落的村庄,光秃秃的树枝伸张天空,像黑色的手爪,鸟儿落在枝上,停驻片刻,“噗嗤”一声,又飞走了。无风,但空气冷得够劲道,人们的鼻尖是红的,妇人们洗衣裳洗白菜萝卜的手也冻得通红,男人们呼着白气收缩着背进进出出,整个世界忙碌而寂静。
这严寒而肃静的腊月,却是憋着一个巨大的“惊喜”——要过年了!过了小年,集市上摩肩接踵热气腾腾,人们腊肉熏黄了,房子扫阳尘了,被套蚊帐拆洗了,家里规整清理干净了,便背着背篓挑着担子全家出动上街来打年货来了,买新棉袄,买走人家的烟酒果品,再买点烟花爆竹,买点生姜大蒜新鲜时蔬,路上碰到熟人寒暄都是高声大气的,昂扬高亢。
空气里开始有柴火好闻的烟味,有浓浓的沙炒瓜子花生番薯泡儿包谷子儿的香味。在好闻的空气里,我们小孩蹦蹦跳跳,一想到要过年了,就激动得身子一震,“要过年啰!要过年啰!”我们欢呼。母亲那时被生活的重压压得有些沮丧,碰到我们忘乎所以,她把脸一沉,训斥:“过年有什么好吃的?!这么高兴!”确实,家里屋梁上没几块腊肉,开年还有一大笔学费要交,年似乎是别人家的年,不过,年也是所有小孩的年,少不更事的我们只觉得有大团大团的喜悦填塞在心中,怎么也高兴不完。
终于等到要吃团年饭了。父母催我们早早的睡觉,睡前母亲千篇一律不厌其烦地交代我们过年的规矩:要说吉利话,不准说“死”,连“拐哒”这样的口头禅也不能说,洗脸水不准往外泼,要倒在桶里,意思是要聚财。在母亲的絮叨和神情里,我们似乎读出了年的另一种意味——庄严而肃穆。枕着细细密密的新鲜喜悦期待还有一丝丝敬畏,开始清醒得想要一夜不眠,可最终敌不过瞌睡虫糯糯地侵袭,终于昏昏沉沉地睡去。
睡梦中隐隐约约地听到远近闷闷的鞭炮的炸响,然后就是母亲异于平常的温和的呼唤:“华儿,华儿,过年了,起来吃饭了!”想一个激灵立刻翻身下床,可怎么也翻不起沉沉的身体,刚一抬头,又重重地粘在枕头上。睁开惺忪睡眼,窗外方形的天还没亮,青灰色,偶尔有一点两点鞭炮红色的火光。母亲的呼唤开始急促,终于打一个挺,坐了起来,闭着眼穿衣穿裤。
草草地梳了个头,来到厨房,扑面而来的是一团团白色的雾气和腊肉的浓香,昏黄的灯光下,父母在灶前锅边忙碌。火坑里,烧着旺旺的柴火,姐姐弟弟也陆续起来了,已经洗漱穿戴整体的爷爷奶奶坐在火边烤火,看到我们,他们用欢迎客人的温和而热情的语气说:“起来了?快来洗脸!”火坑里挂的吊水壶已经在咕噜噜的冒着热气了。一切都是那么欢欣可爱!
平常做给自己吃白菜萝卜可以随便对付的一餐饭,此时变得异常隆重,碗碗碟碟摆了一大桌。大块的猪头肉,细细的猪耳朵,薄薄的猪肝,油光光的香肠,煎黄的豆腐,晶亮的粉丝等等,这是一年结尾最丰盛的一餐,辛劳了一年,这就是年终大典。吃饭的规矩也很多,饭菜摆好,还不能吃。父亲在酒杯里倒上酒,点上香烛,烧钱纸,恭请祖先先享用,然后就开门放鞭炮,当鞭炮噼噼剥剥的炸响时,母亲把碗里的饭倒进饭甑里,把酒倒掉,换上茶水,请祖先饭后喝茶,然后再把茶水从搁在饭碗上的筷子尾上倒掉,整个敬祖先的过程完毕,我们就可以重新装上饭吃了。
空气里,有爆竹好闻的火药香,有浓浓的饭菜香。饭桌上,父亲第一筷子必定是夹一块大肥肉给母亲,预祝她来年能喂出大肥猪。母亲则把“捞钱手”鸡爪子夹给父亲,寓意来年多挣钱。然后就是给爷爷奶奶夹菜,你推我让,其乐融融。屋外是各家各户此起彼伏祝贺新年的鞭炮声,是瓦楞上打着白霜的严寒,是空旷的田野寂静的冬天,屋内是洋溢着春日暖意的舒适和悠闲,这就是我喜欢的年!
如今,爷爷已去世快二十年,奶奶越发老眼昏花,坐在哪儿都打瞌睡,父亲已到了爷爷的年纪,妈妈已改换了容颜,时间时间啊,你慢慢走,留住那时的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