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姓孔，别人叫我“孔乙己”，这个他们从描红纸上的“上大人孔乙己”中给我起的绰号，起得十分随便——我明明有名字，却无缘无故被起了个一点内涵也没有的绰号。反正我并不喜欢，但他们依旧这么喊我。
我曾经读过书，但始终没考中秀才，不过我一直坚信秀才早晚是自己的。可我只会读书，不会谋生，所以快到了要讨饭的地步。不过，幸亏我写得一手好字，可以替人家抄书换口饭吃——这也是拜科举考试所赐。可我也常常觉得抄书太累，于是会休息上好几天，多去喝几杯酒，就这样我一点点地更加贫困潦倒，但我也要生存，所以免不了偶尔做些偷窃的事。
我常去咸亨酒店喝酒，在那里，我的品行比别人都好，从不拖欠，欠了钱也定会在一个月内还清，我可不想粉板上有我的名字，那多没面子！在那里，我是站着喝酒而穿长衫的唯一的人。
有一回，我窃了何家的书，被吊着打。当我去咸亨酒店时，所有酒客们都嘲笑我，我只好装作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故意把九文大钱排开，特意要了两碗酒还加了碟茴香豆，为的是让他们看到我的“富有”，这让我感到很有面子。可有人偏偏哪壶不开提哪壶，硬是把我偷书被吊着打的丑事说了出来。不管怎么说，面子要保住，于是我搪塞了一句话:“窃书！……读书人的事，能算偷么？”反正他们是不懂这种文化知识的粗人，用这句话回应他们足够了。但为了证明我与他们的身份不同，是读书人，于是我又说了几句诘屈聱牙的古文——我很满足。
之后又有人嘲笑我进不了学，我于是又用文绉绉的古文对付他们，极力反驳那些嚼舌根的不识字的大老粗。有一次，我看见店里的小伙计记账，想教他写“茴”字的四种写法，但他毫不热心，我很失落没秀出我的“真本事”。
小孩子们也常常来凑热闹，他们会目不转睛地盯着我面前那碗茴香豆。他们一定是嘴馋了。看见他们十分想吃的样子，我便分了他们一人一粒，心想着解了嘴馋也就差不多了吧。可孩子们依旧眼巴巴地望着碟子，围着我。我望着碗里屈指可数的茴香豆，也着了慌——再给他们，我就没得吃了。于是我连忙用五根手指遮住碟子，说道:“不多了，不多了！”不对，应该说：“多乎哉？不多也！”这样才是读书人的说话方式，呵呵。
中秋前，我一时发昏偷到了丁举人家。丁举人不仅逼迫我写了服辩，而且还派下人打我，打到大半夜，竟然打折了我的两条腿。至今我都不明白，我只不过为了生存，偷了点不值钱的东西，为什么他一定要把我的腿打折？
中秋后很长一段时间，我猫在家里不能出门。那天，实在太馋酒了，于是以手代足，双腿下垫了个蒲包，一梛一蹭的，最后一次去了咸亨酒店。掌柜的一看见我便向我讨债，说我还欠十九个钱。这事我倒是还记得，原来我可是从来不欠酒店的酒钱。可这次，唉，一言难尽哪……掌柜接着又嘲笑我偷东西被打折腿的事，引来了很多拿我开涮的短衣帮们。大家一起嘲笑我，任我再怎么恳求也无济于事。只有小伙计好心地把酒端出来，递到我的手中。是的，我是他们的笑料，他们以我为乐。可是，没有我，他们也照样这么过。在人们一如既往的嘲笑声中，我快速喝了酒，慢慢地用手爬了出去，心情很悲凉。
此后，我再也没有去过咸亨酒店，也没还上那十九文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