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斗》第二章 多舛的少年(9)

我的丈夫江先路，1964年生于福建沙县南阳乡，毕业于厦门大学，88年分配到宁化师范当老师，93年下海，95年调入三明日报社当记者，96年与我结婚成家。我当时在三明开一家女子专业美容店，先生江先路开始帮我照顾生意。十年磨一剑，2006年我们的美容企业东妮娅已经有上百名员工，资产数千万。此后，我们前往厦门发展，2009年经厦门巿招商引资，我们与厦门龙得经济发展公司签订租赁合同，承租厦门市体育路奥永大厦（龙得公司隐瞒了大楼用途是面向全民开放的体育用房，这为以后埋下祸根）我们在该大厦投资了2个多亿，营业面积3万多平米，员工上千人·······此后，由于房东延迟交房，引发经济纠纷。龙得公司将东妮娅诉至厦门中院。案件审理期间，，致使东妮娅会馆倒闭，员工失业，倾家荡产，家破人亡。先生江先路坐牢一年多，2013年7月出狱后伸冤不止，2015年10月被宣判无罪后，于2016年4月30日含冤离世！先生的人生跌宕起伏，在遭受巨难巨悲巨痛之后，他带病奋笔疾书，用最后的生命挽歌，用“立身、甩穷、过亿、家破、业毁、人殁”数词勾画他的一生。从今天开始，我将先生自己写的自传《苦斗》全文发布出来。

赵璟娅

2018.06.22

那时没有高三，高二是高中的最后一年，当时文、理科分班已分了半年，我插到文科班，成绩可想而知，一年后高考落榜是必然的。

二哥的月薪只有60元，要管我和另一个表弟的伙

食。我回家只能带些米来，父母无法提供一分钱给我上学。每餐，我们就炖一个鸡蛋，再到学校食堂买一份青菜，三人就这样省着吃。没想到我的病渐渐好了，到高砂后没再吃一粒药，体格竟也渐渐恢复了正常。有人说那年我是被鬼缠上了，后来我才搞清楚，其实我得的就是十二指肠炎和慢性胃病，因为长期没得到有效医治，加之当时的精神压力，致条件反射周身疼痛被有些医生当成怪病。又因饮食很不合理，长期营养不良身体虚弱，更使病情加重。到高砂后生活饮食有了规律，不再暴饮暴饿，也没吃喝冷的食物和饮料，自然就好了。少年的身体受了如此重创，自然落下病根易于复发，每年春秋季我在饮食方面特小心谨慎，少食不易消化的食物，杜绝吃喝冷食冷饮，连三伏天都只喝热开水，此后30多年竟也平安。

我的数学和英语的基础太薄弱了，尤其英语，高考几乎是零分，要一时补上十分艰巨。一个偶然的机会，张美莉老师的出现改变了我的命运。

张美莉原名张美丽，泉州人，从福建师大美术系毕业时，，在闽北当了五年的插队知青，后到沙县一中任美术老师，与在大学期间就相恋的，此时在泰宁当老师的林文龙结婚，夫妻长期两地分居。

我到高砂的那一年，林文龙也调来高砂中学正好教我们毕业班的英语。有一天，张美莉提着水果来看望林文龙，被拒之门外，原来因为一个小误会，林文龙在坚持闹离婚。此时天色已晚，高砂已没有到县城的公共汽车，刚好张美莉的一个学生的哥哥也是高砂中学的老师，与我二哥邻居，张老师就在这老师那借住一宿，我二哥便与她相识了。

林文龙老师，莆田人，国字脸棱角分明，五官周正，两道浓黑的眉间有三条深深的竖纹形成“川”字，分外显目。讲课时除了写板书，喜欢弯腰双肘撑着讲台双掌合着作揖状挡在嘴前讲，课堂外平时与人谈话都是用手掌半掩着嘴鼻，再凑近了说，似乎怕人闻到或自己怕闻到口臭，也给人感觉有说不尽的悄悄话似的。同学们评价他讲课的水平不错。他多才多艺，写得一手好隶书和美术字，也会接揽一些牌匾来画油画风景。同学们很爱听他讲些教学之外的话，他说：“我们的国家就看下半年开始的改革了，如果改革开放不成，将彻底没希望彻底完蛋了！”他还说：“的官倒和极其严重，。”

，!哼，明年还要派体育代表团第一次参加奥运会，人家国外的运动员上赛场前往往要先去泡妞放松了才会出好成绩，有这样的条件吗？……”讲到激动处，他也会摊开合掌的手比划几下。

有次，几个老师饭后在教师宿舍楼闲看风景，远处马路边校长从别人的轿车下来，正在犹豫着要否接车内人递给他的一大袋东西。林文龙双掌圈成筒拉长音大喊：“校-长，吃-人-嘴-软，拿-人-手-短，不-能-拿！”引得众多学生和老师盯着校长望，肥嘟嘟的校长满脸通红。

还有一次，一陌生人提着大包小包谦恭地在校长套房前等着，林文龙问清是找校长，但不是校长亲戚后，就拎过大包小包从三楼“啪”，“啪”，“啪”的往下扔。人们惊诧他怎敢这样，林文龙振振有词：“校长才不会收人东西，那天我亲眼看到校长也这样扔了人家送来的东西。”其实林文龙知道那次让妹妹送点土特产给校长的某位年轻老师是因为与校长有些龃龉，想化解，结果被校长坚决扔了。

我们毕业后，不知怎的林文龙被调到交通不便利的夏茂镇，又过几年听说竟然被夏茂中学开除公职，被很偏僻的郑湖中学接纳去做代课老师。呆了年把，愈知天命之年的林文龙“下海”到闽南沿海，不久，得了肝癌晚期。这时，张美莉老师反而主动提出与林文龙复婚，将林文龙接到她家里疗养，直到一年后去世。

因为家庭成份不好，大学毕业的张美莉比林文龙多当了几年的农民，什么脏活累活都干过。到沙县一中任教后，两人结婚了，生有一女由张美莉带着。她负责十几个班级的美术课，课程很重，但还是坚持创作。因带年幼的女儿不能出外写生，她就在卧室——一座千年的废弃旧寺庙中，那间破烂不堪的木头房里，摆静物钻研水彩技艺。没想到就这么一间柱梁乌漆光线昏暗泥墙斑驳木地板霉烂耗子终日成群出没的单间破房，一张张美轮美奂技艺精湛品味卓尔的水彩静物画飞向了大城市，飞向了北京，并数次飞入了美术届的最高盛会——全国美术展览，还飞向了大洋彼岸欧美。但是，虎落平原被犬欺。张美莉虽已是当时福建省若凤毛麟角的全国美术家协会会员，工作岗位却仍只是一中的一名科任老师，连县文化馆专职干部的位置都混不来，每次她为了能与大师们切磋技艺，提高审美观，就将女儿托付给邻居，受邀去全国各地看画展，参加创作研讨会。在受邀的画家团中，往往只她一人是全自费的，沙县一中没有条件，也认为没有必要为她自身的以提高艺术创作造诣为目的的诸多观摩学习报销，他们认为张美莉的现有技能对应付初中的课堂上课已绰绰有余。

张美莉不多抱怨，独自沉湎于水彩世界，在师生眼里是沙一中老师诸怪中的一怪。

画静物要不断买些瓶瓶罐罐花草桌布等写生道具，张美莉就带了几个艺考的学生，在寺庙后面小胡同尽头的古树下摆上两组静物教学生画习作，学费也就一个月十元八元的，交不了学费的她也不催，有缺钱的同学反而还会向她借钱用。她无非赚得这些瓶瓶罐罐自己也可以画。

张美莉平时言语木讷，但一谈起水彩谈起艺术来，滔滔不绝手舞足蹈逸兴遄飞，谁也甭想说赢她。

张美莉每画好一幅得意之作，搁好走远欣赏，还会放开清亮的歌喉，尤爱唱“牡丹之歌”，唱到最后一句“你把美丽带给人间”特来劲。也许她发觉自己唱自己的名字有点别扭，就将名字“美丽”改成了“美莉”。

1983年10月23日，我值得永生纪念的日子，这天，我弃文从画，由二哥领着来到张美莉那破败而又因摆着品种丰盛色彩斑斓的花草珍馐静物和精美的水彩画作半成品而熠熠生辉的“画室”。

我如鱼得水，似鸟归林。虽然因这里的露天条件所宥晚上无法画习作，我须到很远的东门储木场寄宿于人家。虽然我接受系统的正规训练很迟，但我的画技进步很让张老师欣慰。第二年4月，初试中专艺考，才学了三个月的我当然考不上，那时，全省有招生的中专美术学校只有厦门工艺美术学校一所，有成千上万学了几年专业的历届艺考生都挤在那里求中榜。

我的目标是艺术高校。

美术大专素描考的是头像，张老师这里是没条件组织起来授课的，必须到福州或者厦门的考前班接受专业培训。

我回到南阳，向同学、亲戚甚至村民等认为可以张口借钱的人都张了口借学费，唯我父母我不敢张口，因他们没有逼我去挑木匠担提剃头篓已是万幸。奔走了几天，结果几乎是零入账而返。

我万般沮丧地回到了暑假中的一中，不巧张老师回泉州老家探亲了，我知道她那破烂的木板小厨房里有一张折叠竹椅，厨房门锁了我不好破坏，就将窗户的栓钩开，窝在昏暗逼仄潮湿溢满霉烂味的小空间里，饱含深情地给大哥写了一封恳切悲壮的求助长信寄出，然后等待奇迹出现。

过了几天，在县城工作的堂哥给我带来了220元大哥给的学费。我流下了眼泪，是为了我在最后时刻揪住了希望而流，也是为手足情的大哥而流，他毕竟只是一个已有三个孩子和老婆要赡养的小职员。临开学前，二哥带来60元钱。张老师送我到校门口，二哥送我到火车站站台，第一次坐上了南下的火车。这220元将是我到厦门进行3个月的高校艺考考前培训的所有学费和生活费用，单学费每个月60元。

我终于走出了大山。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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